陈燕西不喜欢潜水电脑提醒深度,不喜欢听见滴滴响,不喜欢脑海里那个声音:该返回、该停靠、该结束了。
他认为勇于去触碰“一去不复还”的临界点,才称得上热爱。
要么潜水,要么死。
可如今不行,有人与“潜水”一事比肩,甚至变得更重要。
裁判已开始读数,“1、2、3、4、5.....”,今日陈燕西挑战fim110米。他明白什么时候开始吞咽最后一口气,腹部、胸腔逐渐填满。距离出发还有几十个数字时,陈燕西如鸭子般一头扎进水中。
下潜开始。
他双手轮番拽绳,静静地往深渊处滑去。镜头转入水下,声呐系统每隔几秒,报一次深度。陈燕西的脚踝系有保险绳,以免他在深处偏离绳索路线。
世界就此安静,观看直播与水面上的工作人员几乎同时屏住呼吸。
不是有人小声道:他状态很好,没问题。
此时陈燕西的眼前仅剩下无垠深蓝,天光渐渐远去,周遭变得昏暗。他拽着绳索,感受水流从耳际、身体上滑过,似情人双手温情抚摸。
天地间唯剩眼前这根线,引导他。
屏幕上深度不断增加,三十米、四十米、六十米......
自由城比赛时,国内正值深夜十二点。
金何坤没开灯,坐在书房,静静盯着电脑屏幕。蓝光映照在他脸上,薄唇紧抿着,嘴角微微下撇。他以拳头抵在嘴唇前,眉头紧皱。
这不是一个人的比赛。
从一开始就不是。
陈燕西轻松越过中性浮力区间时,便收了手臂贴在身体两侧。他开始如羽毛般,轻轻地、快速地坠落深渊。
他会慢慢看到垂在尽头的那个圆盘,似王座,似权杖,似荣耀灯塔散发着迷人蓝光。在取下标牌返回时,他有一瞬停顿的机会。
陈燕西可以选择下潜,再也不回来。彼时他独自一人,再也没谁可以成为他的牵绊。哪怕是一意孤行,横心而去,也没人能指责他。
在这样的停顿中,在返回和下潜之间,在上岸和殉道之间,他有权做选择。
七十米、而后八十米。
金何坤嗓子干涩,忍不住从桌上端起水杯。他猛灌一口清咖,试图缓解紧张。他未能注意到,自己的手已轻微颤抖。
他死死盯着屏幕,镜头直指陈燕西。金何坤甚至有一种在陪伴他下潜的感觉,坤爷屏住呼吸。
依然在下潜。
陈燕西想着当年夸过的海口、遗落的梦想,他却像乌龟一样选择逃避。
所有那些缩头不前的时刻,所有那些耽于过去的时刻,所有那些忘记人只会绚烂活一刻、终将死去的日子。
对于那时的他,充其量是狂妄、自大且无知。
需要一个人叫醒他。
现在金何坤来了。
九十米。
一百米。
陈燕西逐渐能看见那束光,象征成功、荣耀、名次的光芒。
那里有一个圆盘,他只需摘下标牌并带回,不发生bo就能作为有效成绩。
有一瞬,陈燕西心想,圆盘的那一头、更深处往下——又有什么。
他能不能去看一眼。
金何坤挺直了脊背,无意识地靠近屏幕。他握着拳,心里有个声音在祈祷什么,却又始终听不清。
他其实怕,其实很怕,怕陈燕西最后臣服在下潜的yù_wàng中。陈燕西下潜到那里,就像站在悬崖边缘,进一步或折返,谁也不知他怎么选。
一百零五米、一百零六米、一百零七米.....
陈燕西不断靠近,很快就能伸手够到标牌。
他知道自己还能下潜,甚至巨大、温柔的海洋在向他召唤:要不要去更黑暗、更纯粹的地方看一眼。
要不要。
一百一十米。
陈燕西成功取下标牌。
他即将折返。
却略微顿一秒!
金何坤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心跳猛然加快。砰砰、砰砰。一声一声巨响,砸在胸腔里,四处乱撞。
他下意识低语,心切又细碎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上岸。”
“陈燕西,你上岸——”
陈燕西猛地一拽绳索,毅然折返!
巨大的力量拖着他、拽着他、拉着他回到深渊,陈燕西攀绳而上,再没有任何停顿,头也不回。
深度开始上升,一百一十米、一百米、九十米.....
毫不避讳地讲,陈燕西在看见圆盘时有一刹那犹豫。几秒之内,脑子里闪过很多事情。像走马灯那般,快速流走。
他想起师父跟他讲,有时你需要停下来,自我拷问。你潜水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去潜水。人的内心都会有一个角斗,而你要做旁观者。
什么时候不该再执着,你要明白。
他想起曾走过的艰难弯路,碰上很狭窄的路、很难过的弯。他一度以为山穷水尽时,又柳暗花明。潜水的深度不仅展示灵魂,还存在某种j-i,ng神领域的探究。
而最终让陈燕西毅然折返的,是他脑海里最后一帧画面。
大年三十那天夜里,金何坤回了头,认真问他:“你可不可以做我男朋友。”
可不可以。
陈燕西如穿云之箭,破开水面。他攀住绳索,在15秒内对着裁判冷静地摘掉面镜、泳镜和鼻夹,接着他比出“iok!”
金何坤的心脏未能归位。
裁判读秒没有结束。
陈燕西需要保持30秒内呼吸道没再次进水。
他环顾一周,然后笑着抬头,望向蓝天。他盯着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