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很少搭公交车出门,上大学那会儿就已经见识了沪海市公交司机的生猛霸道,即使是在拥堵的大马路上也依旧开出了f1赛车的肃杀感,蛇形走位让他的五脏六腑都翻腾了,软糯婉转的南方方言从这群大叔口中说出来,硬是变得无比尖锐犀利。那个时候他就下定决心,等工作之后一定要尽快买车,绝不再遭这种罪。

然而,钟名粲的想法显然是有另外一层深意。

“你来平京五年多,是不是还从来没有好好欣赏过这个地方?”

“唔,是。”葛乔被说中真相,这些问题对他而言都是超纲,钟名粲就像是他的高中地理老师一样,总是会问他一些尚未学过的刁钻问题,还理所当然地期待着葛乔给出正合他意的完美回复,抛砖引玉,接一句“你们看,葛乔都不知道这道题的答案,你们还不赶紧给我好好学习”。后来,葛乔的名字几乎成为了地理课上的开场白,所以在高中那会儿,他就被训练出了看人眼色行事的技能。

此刻,葛乔自知不能告诉钟名粲“其实我也并不是很关心这座城市究竟什么样”,只好跟当年应付地理老师一样,丢给钟名粲一个迷茫的眼神。

“我可以当你的免费导游。”钟名粲道出了深意。

公交车上的乘客不多,两个人就坐在车尾的座位上,葛乔挨着窗,钟名粲挨着葛乔。

“看那边,”钟名粲用手指戳了戳窗户玻璃,“上次你带我来的火锅店,就在那边……味道真不错,后来我又和朋友来了一次,他从美国来平京巡演……哎,你也见过的!”

“嗯?我见过?什么时候?”葛乔从窗外收回视线,正好对上钟名粲神采奕奕的笑容,一瞬间晃了神,急忙眨了眨眼睛,故作镇定。

“还记得之前看过的音乐剧吗?《吉屋出租》,咱们偶遇的那r的那位演员就是他,”钟名粲笑着跟葛乔交代,“可不就是见过吗。”

那可是妥妥的大男主啊。

“……我c,ao……”葛乔顿时震惊住了,感叹词脱口而出。这人脉也太牛逼了吧,原来自己身边坐着一位深藏不露的神仙哪?

“百老汇是不是特别有趣?”葛乔突然挺直腰身,睁圆了眼,兴致勃勃地问。

钟名粲挑了挑眉,他也没想到自己肚子里存了那么多想和葛乔分享的话题,最后竟然是用这个吸引住了葛乔。

“嗯,从早到晚都很热闹,游客很多,晚上的霓虹灯很漂亮。”

“真想去看一场百老汇音乐剧啊,没有那么有名的,只在纽约的百老汇剧院里能看到的那种。”

“那就去啊。”

“懒得去。”

啧,结果还不是因为你懒?

公交车拐了一个急弯,漂移进另一条街,路两旁的梧桐树早已秃了枝叶,少了一抹鲜艳的绿,整条街都黯然失色起来。

钟名粲忽然又用食指尖敲了敲窗玻璃,跟葛乔说:“这里,看到了吗?这一条街基本都是新楼,那边那栋是个小剧院,偶尔会有大学生自己编排的音乐剧演出。据说周围还会再建好几个小剧院,你们公司的位置非常好,这一片算是很有潜力的新艺术区,别看现在这些楼还在施工中,乱七八糟的,估计之后的开发会参考纽约的外百老汇或者首尔的大学路,到时候这里就会有更多以年轻人为主的原创音乐剧和话剧。我们下次可以来这里看,你懒得出远门,这里距离你公司近,下了班就可以过来。”

听钟名粲鬼使神差又给他安排了一个“下次”,葛乔的逆反心噌的一下起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愿意来?”

“不愿意吗?”钟名粲慢慢悠悠地反问,但听上去丝毫不像是在等待葛乔的答案。

葛乔没反驳,他的确也被钟名粲的提议勾起了兴趣,但他还是很嘴硬:“……到时候再说吧。”

钟名粲知道葛乔这就算是答应了,微笑着点点头,安静地看着葛乔一只手拄着腮,手肘架在车窗棱边,盯着窗外风景发呆。

其实葛乔不是在发呆,他似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地欣赏着过路陌生人,欣赏着他们的日常生活。小时候忙于学业,大学时忙于社团活动,工作后又忙于处理繁杂事务与职位争夺,他以前从没有思考过自己为什么要一直忙这些东西,不过他也并不执着于找到这个答案。但此时此刻,他的脑中忽然浮现了这样的困惑,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这就像是在否定他这二十八年的人生意义,即使仅仅只有那么几秒,却让他感到有些害怕。

街边有两位老人正在下棋,他们坐在阳光照得到的地方,裹着军绿色大棉袄,蜷着身子,轮到自己落子时才把手从交叉揣在胸前的袖口中伸出来。周围稀松站着三四个人,背着手伸长脖子盯着棋盘,偶尔也会伸出一根手指,为下棋的人指点迷津。葛乔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直到奔跑的公交车毫不留情地将他们甩出自己的视线。

“走吧,下车了。”钟名粲叫了他一声。

葛乔不痴不傻,他想明白了,明白为什么钟名粲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带自己来这里了。

心中激荡翻滚着的一股盛满感动的暖流,却在钟名粲把他带到中央广场喷泉旁然后掏出手机的那一霎那,泯灭了。

“你想吃哪个套餐?”钟名粲问得大言不惭,“这个地方拿筷子吃饭有些不太雅观,委屈一下,吃快餐吧,我点个麦当劳的外卖,你来选吧。”风度翩翩,格外有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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