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先祀走得没远,还能听到身后的笑声。她走到车站,买了张车票,在侯车厅里坐着。欢快的阳光嘁嘁嚓嚓照在腿上,等车的人都要么懒洋洋,要么稍微有点儿j-i,ng神地坐着。这没什么斗志好昂扬的。魏先祀看着脚上的指甲油,轻轻晃动两腿。不过穿着旅游鞋,指甲油看不见。可以上车了,魏先祀起身排队检票,走出侯车大厅上了车,将包抱在怀中,歪着头看窗外。绿色的叶子旋转着,风一吹,黄沙扬起来,有点沙尘暴的味道。车厢内空气不太好,她喝了半瓶水,将座位往后退一点。

坐在长途车上车子一开就睡着了。

魏先祀梦到了姐姐。她一回家姐姐肯定又要无奈地看向她了。什么眼神啊。姐姐。魏先祀很心酸。

快到站时,魏先祀醒了过来。窗外的阳光如此旺盛,总是像在说,人间是个好地方。

其实回家一趟,魏先祀就心里堵一场,可还是要回家。

她进门前想,要不要把衣服脱了爬进去。可人,是穿衣服,直立行走的。爸爸妈妈也不会因为她这种讨好的行为而对她投以青眼,还是算了。魏先祀就这样走进去了。进门就闻到一股臭味,她很难不皱眉,强能不捂住口鼻,已经很克已了。往里走臭气弥漫,魏先祀先看到了姐姐,她过去叫了声姐姐。

“哎,妹妹……”

姐姐用人话讲道,然后看向爸爸妈妈,马上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魏先祀过去抱了抱姐姐,也“吭哧吭哧”地说话。姐姐的皮肤真粗糙,魏先祀跟她一比就是块嫩豆腐。

“哼哧哼哧。”爸爸说。

“哼哧哼哧。”妈妈说。

“哼哧哼哧哼哧哼哧哼哧哼哧哼哧哼哧哼哧哼哧哼哧哼哧哼哧哼哧哼哧哼哧哼哧哼哧哼哧哼哧哼哧哼哧。”

魏先祀话讲得不太顺溜,简单的意思却用了很长一段话才能表达出来。她不由地回头看姐姐……姐姐果然是很无奈。姐姐的眼睛在说:妹妹,你连话都不太会说了……

魏先祀感到很冤枉。这整个儿,都很冤枉。

首先,我想问一个问题。你见过猪吗?

一般人没有机会见到猪。去博物馆有可能见到猪,不过那是猪的图片和影像。你要是亲眼见到过猪,你就可以去跟人炫耀了。不过,前提是你没有被猪吃掉。有身份有地位的猪都不吃人,那是好猪。坏猪就吃人,很残忍。还量不要碰到猪的好,因为很有可能就被吃掉了。

魏先祀的爸爸是一头猪,魏先祀的妈妈也是一头猪,魏先祀的姐姐,还是一头猪,然后,最近妈妈又生了个儿子,一头小花猪。可是,魏先祀,却是一个人。

所以姐姐看她的眼神那么无奈。

魏先祀向来讳言自己的出身。一次投胎失败造成了今日这种让她和家庭感到很难堪的局面。爸爸妈妈以前很喜欢魏先祀,但是现在情况起了变化。魏先祀不是猪了,她是人。猪怎么可以投成人胎,那就不是猪了呀!

“妹妹,妹妹,你有救了!”

——那个时候,姐姐说的是“哼哧哼哧!哼哧哼哧!”,但你们听不懂猪话,所以我给翻译成人言了。姐姐迈着四只蹄子跑进来,喜不自禁。对于病重的魏先祀——那时候还是头猪——来说,姐姐这么高兴高兴得泪花儿都出来了只意味着她有救了!

“妹妹,你去重新投胎吧,再投一次胎你病就好了!”

“姐姐,真的吗?”

是真的!魏先祀得了猪瘟快死了,就因为这一次重新投胎而活了下来。可是,另她的父母亲友没有想到的是,居然会产生这种荒唐的错误,魏先祀投了人胎!

晴天霹雳啊。

那头小母猪当然不叫魏先祀了。这个名字是她投胎的那户人家给她取的。魏先祀尚在襁褓之中,她姐姐就来看过她了。看着小小的丑陋的人,姐姐伤心地哭起来了,晶莹的一滴眼泪掉下。“妹妹,你怎么就那么粗心呢!”

“哼……哧……哼……哧……”小时候魏先祀还记得不少猪话,长大后就忘了一大半了。姐姐用鼻子拱了拱她,婴儿魏先祀也感到姐妹情深,哭了起来。“哇啊!呜哇啊!哇啊!……”

哭起来就是人声。姐姐跑了,魏先祀觉得彻底被抛弃了。在人类世界里举止无亲……

就是这样一个心有不甘的故事。

魏先祀的身世她连投胎的那户人家,她那所谓的爹娘都没有告诉。她只是默默地把这事记在心里,时刻记得自己不是人,而是一只猪。落魄的痛苦令她不太开朗……

行了,过去的就让她过去吧。魏先祀也很爱人类爸爸和人类妈妈。爸爸妈妈很疼魏先祀,那也是感情啊。

“哼哧哼哧哼哧哼哧哼哧。”魏先祀说道。意思是,爸爸,妈妈,我没有考上好学校,对不起。

“哼哧哼哧哼哧哼哧哼哧哼哧。”爸爸头也不抬在那儿吃饭。意思是,你做人的事跟我们没关系。

“哼哧哼哧哼哧哼哧。”妈妈看了魏先祀一眼,对爸爸说。然后它再看向魏先祀说,“哼哧哼哧哼哧哼哧哼哧哼哧。”慈母就是慈母,不比严父,这一眼流露了爱女儿的心。第一句意思是,最近见面也少了,父女别搞得这么生分。第二句对魏先祀说的是,小家伙,在人间可受委屈了,可怜的我的娃儿啊,沦落成这模样儿。

魏先祀万般无奈,情愫渐生。进来这么久,好像臭味也闻不到了。她倒下来躺在地上,小声地“哼哧”“哼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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