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正是这位崔大儒,点醒梁峰不能随意雕版刻印东西,否则会触动统治阶级的命脉。而今年,当上了太守之后,他便要打破这种知识垄断,把学识传给那些贫寒卑贱之人。这样的改变,岂不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梁峰却摇了摇头:“小子不才,只是在其位,谋其政罢了。”
《论语·泰伯》有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改动了区区两字,答了出来。然而坦荡之情,足让人为之心折。老者并未评断,只是缓缓颔首:“如此一来,小公子便要留在太守府进学了。”
他甚至都没用问句。
梁峰一笑:“自当如此。”
这也是梁峰的目的之一。他当然要让梁荣上学,但是不是小小年纪,就被另一个家族作为人脉握在手中。而是在保证安全的基础上,自由自在的成长。
同一件事情,两次交谈,所言截然相反。当初是崔氏想用梁荣来加深他们之间的关系,施恩之余,也有种置身事外的试探。而如今,则变成了梁峰需要他们来做出决断,要么投效,要么放弃。这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转换,同样也是心境的改变。
这样的话,本该是一种冒犯。然而老者伸手点了点身边的崔稷:“此子经史皆通,精熟数算,可堪一用。除此之外,族中还有几个教书的好材料。”
崔稷一惊,看向祖父,然而一瞬便敛起了心中讶然。梁峰则宽袖一展,俯首拜道:“若得公乔等人相助,则此事可成矣!”
看着那俊美青年拜服的身影,崔稷抿了抿嘴唇,深深还礼道:“愿为府君效力!”
短短几句话,便决定了一件大事。在座三人,面上都无太多异色。又闲聊了几句,临走之时,梁峰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口道:“对了,还有一事当禀与崔老先生。刘元海前几日已从邺城归来,回到了并州。”
这话说得太过轻巧,崔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送走这位新任府君之后,他回到了书房之中。祖父已经闭上了双目,似是疲惫不堪。小心在老者身旁坐下,崔稷低声道:“大父,崔府以后便要投在梁府君麾下了吗?”
这次他们谈论的,并非一人两人,而是“数位”。也就是需要很多可用之人,来填充太守府。崔稷又怎么不知,教学不过是托辞,真正的意义则是入太守府为佐官幕僚。这可跟他们事先商量的并不一样。然而大父答应了下来。这一点,让崔稷极为惊讶。
“便如梁府君所言,才皆有度。”老者淡淡答道,“就如元海,能为治世之良臣,乱世之枭雄。这便是他的度。”
这两句,可是当初月旦评时,许劭评价魏武的言辞。崔稷不由心中一凛:“那梁府君呢?”
“看不透他。”老者睁开了那双浑浊的眸子,望向自家孙儿,“初时,只觉他可堪栋梁。如今再见,已有了王侯气象。区区一年而已。”
崔稷默然。他也是见过梁丰的,当初只是觉得此子聪颖,行事不拘。然而这次再见,对方气势已隐隐压过了自己。这可不是单纯身份变化带来的改变,更多则是一种心胸的成长。就像渐渐找到了方向,开始绽放异彩的瑰宝。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也从未想过,能找到这样一位可以依靠辅佐的主公。然而自己投效并无大碍,举族相投,却另当别论了。就像前朝的诸葛氏,三兄弟分投三国效力,方才是他们这种大族保命的良方。
见孙子沉默不语,老者又怎会猜不到他在想些什么:“此一时,彼一时。此子心性,值得效命。”
这也是相当重要的一点。如果梁丰进门就提到刘元海归来之事,自然能占据主动,也能迅速探知他们的真正想法。毕竟崔游乃是刘渊的授业恩师,只是这重关系,就能让大多数警惕匈奴之人,对他们心生疑窦。
然而对方并没有这么做。相反,先直述了自己的想法,确定了从属关系,方才提及这一点。即没有用这个消息刺探,也没有因此生出猜忌。如此用人不疑的态度,可不是所有上位者都能做到的。而他也清楚的猜到了,自家并没有投靠匈奴的打算。
只是这一件事,心胸、气度、判断力都足堪上上之选。也难怪祖父会毫不犹豫,让崔家投入对方门下。不过自幼受祖父教导,崔稷也算是这代崔氏最有能力之人。只是微一思索,便到:“孩儿懂了。必尽心为府君效力。”
老者并没答话,只是缓缓颔首,闭上了双目。
第二日,崔稷便带领五位崔氏族人和得意门生,来到了太守府。而他本人,则被梁峰任命为主记室,兼任郡掾祭酒一职,为一郡学务之长。与段钦一样,成为了新任府君的左膀右臂。
※
并州左国城。
昔日的匈奴王庭,如今已经破败不堪。大帐再也无当日华奢,然而王庭之内外,人头攒动,无数兵马齐聚一处。各家贵族都带着亲随,来到了大帐之中。
刘渊端坐主位,朗声而言:“成都王不用我之计策,如今邺城大败,天子与其同逃。实乃司马氏之耻。不过既然有言在先,我还是当发兵去救才是。可派右於陆王和左独鹿王统兵两万,讨伐鲜卑!”
刘渊回到并州之后,根本没在九原停留,而是随刘宣一起来到了左国城这个故地。随后迅速集齐了数万兵马,召集五部将领,共商大事。然而兵马未动,邺城就传来大败的消息。司马颖并未坚守城池,等待匈奴骑兵归来,而是在王浚大军的冲击下,弃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