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苍云从来没得选,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亲人与战友染血雁门关外,复仇便是苍云存在的唯一理由。如今,有一个机会摆在皇甫濯的眼前,皇甫濯自然不会拒绝。

“玩弄人心,真的令人如此愉快吗?”南亦远站起身来,拂袖扫过桌上茶水,茶水倾翻,他看也不看,径自走出屋子。身处庙堂原来是这样的,逼得一位皇子假死,一位修道者机关算尽,逼得他与皇甫濯无路可选。

第六章

“南亦远,你站住!”皇甫濯匆匆拜别李倓和李泌,追上了南亦远,伸手拦住了怒气冲冲的人。

南亦远还在气头上,不管对面是谁,抬手就是一掌砸向皇甫濯。皇甫濯一把捏住南亦远手腕,厉声吼道:“你这臭脾气怎么还不改改!”

“我这脾气自娘胎里带出来的,岂是说改就改?”南亦远冷笑,空着的手拍开身后琴匣,抽出藏在琴身中的墨石剑直向皇甫濯面门刺去。

皇甫濯卸下身后玄铁盾挡住了南亦远一剑。金属交击声在阒静的夜晚听起来颇为刺耳,却让失神的人恢复了些清明。南亦远愣愣地看着抵在玄铁盾上的剑尖,没再用力刺进去。他稍稍松了眉梢,颓然收回剑势,苦笑一声:“我就不该来这里。在长歌门里教教那些弟子,倒也省心。”

“你这臭脾气一日不改,你终究还是会来两京看看的。”皇甫濯叹了口气,南亦远藏不住心事,也忍不住心。天下遭逢巨变,长歌门人纷纷出动,南亦远又怎会呆的下去。

南亦远收起墨石剑,沿着入城的小路往下走。从此处望去,恰可一览洛阳城中景色。横贯东都南北的定鼎门大街两旁一路悬着灯笼,昏暗灯火笼罩在倾圮的断墙上,让这座经历战火灼烧的东都恢复了些生气。一队队朔方军和回纥兵手持刀枪,在洛阳城内逡巡,兵甲摩擦发出的声响与整齐的脚步声交织传来,这座收复不久的都城处处充满着压抑的气息。

“你看,那像是地狱,还像是仙都?”南亦远向着洛阳城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皇甫濯望着洛阳城,良久后,他拽着南亦远的胳膊,继续沿着小路往山下走:“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非得现在去不可?”南亦远嘴上虽不愿意,脚步紧跟着皇甫濯。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若是在几年前,洛阳城的郊外此时还是车水马龙。唐人爱踏春,不论男女老幼皆要出城访春郊游,那时马蹄轻扬,欢声笑语,可如今的洛阳城外,却是尸骨遍野,哀嚎连天。

南亦远站在乱葬岗旁,再也不愿往前走近一步。他看着越走越远的皇甫濯,终究没有开口去叫皇甫濯停下脚步。

“如果你让我回答,我会告诉你,这不是炼狱,也不是曾经的仙都,这里是战场,是我们军人的归处。”皇甫濯转过身,站在乱葬岗中央,他的脚边到处都是尸体,秃鹫在低空中盘旋,发出凄厉的叫声。

南亦远蹙起眉头,心中的绞痛一阵接着一阵。他知道皇甫濯带他来这里的意思,是他太天真了,天真地以为凭意气就可以阻止战争。而真正在战场上拼杀的人,是不会意气用事。皇甫濯,你到底曾经经历过什么?是什么事,让一个曾经内心温暖的人变得如此冷酷与坚强?

“收起你的怜悯心,死去的人并不需要你的怜悯和同情,活着的人能做的,是让活着的人不要再无辜地死去。”皇甫濯蹲下身来,合上了身边一个才死去没多久的士兵的双眼,“这世上哪有什么对与错,黑与白。你想做的事情,建宁王和李泌也都想做,但他们比你看得清楚,现在的情势,没有什么大义可以选。曾经,我也想选大义,可大义被当成了杀人的刀,砍向了我们的兄弟。”

南亦远凝视着皇甫濯,两人的目光相触,谁也没有再躲开谁的目光。南亦远抬脚走入了乱葬岗中,一朵朵橘黄色的野花在腐烂的尸体边勃勃生长,腐臭味中夹着花香,扑鼻而来。南亦远小心地避开尸体,走近皇甫濯,向蹲着的人伸出了手。

“多谢。”皇甫濯笑了笑,却没去握南亦远的手。南亦远有洁癖,能让南亦远走进这里,他就不会再强求南亦远。

两人走出了洛阳城外的乱葬岗。南亦远望着越来越近的洛阳城,再重新打量这座城,与之前从山上看时的感觉大不相同。

“明日成王会祭奠这些战死的将士,你便也来看看吧。”皇甫濯站在洛阳城的城墙下,对南亦远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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