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还高高兴兴抓着我袖子的修齐一下子藏到我腿后去了,我有些啼笑皆非,然而倒也理解。蓝玉泉虽然生来一副慈悲心肠,却面如恶鬼,早在刚出江湖时便有了能止夜儿哭啼的名声。人素来爱以貌取人,蓝玉泉数年来游遍天下,纵然名气传的颇大,却也鲜少有人愿意找他治病,他倒也无所谓,心甘情愿的为一些穷苦人家义诊。

“蓝大夫。”我带着修齐上前去,轻轻问候了一句,修齐也从我腿后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蓝玉泉看起来似乎十分喜爱孩童,见修齐如此,不由咧嘴一笑,于是修齐立刻把脸藏回了我身后。

我克制住笑意,歉意道:“修齐不懂事,冒犯蓝大夫了。”蓝玉泉摇了摇头,看起来倒也没有特别沮丧与不高兴,只是收敛了他的笑容,说实话,他不笑时已经十分可怕,笑了之后,却觉得他不笑时简直纯良无比。

“没关系,我习惯了。”蓝玉泉摆了摆手,然后问我,“你来看病吗?有什么状况?还是那个小娃娃有什么状况。”

“都劳烦蓝大夫看看。”我简单说道。

蓝玉泉先为我号了脉,然而这一诊脉,却足足耗去了半个时辰,他神色也愈渐严峻起来,之后才与我道:“恐怕是巫蛊之祸,我实在无能为力,然而你真气顺畅,经脉亦不曾闭塞,也不如其他中蛊者那般内在被啃噬一空……只是这巫蛊始终令人发毛,我对此涉及不深,也不好乱说。”

哦,这蛊虫想来还是个吃素的。

我这般想到,它半分荤腥都沾不得,连带我都吃不上一口肉,自然也不会去啃噬我的内脏血肉。然而,它又是什么时候种下的,是谁种下的,为何种下的,我却半分头绪也没有;但这倒不打紧,江湖上在巫蛊之道上堪称数一数二的人物,我也识得几个,若是那几个朋友的玩笑,倒也没什么;但又哪有朋友会开这样的玩笑呢。

然而若对方心存不良,那想必我还有些利用价值,既然有一丝空隙可抓,倒也不算为难。

这样一番想罢,我也就不再在意了。

“那劳烦蓝大夫为修齐诊治一番。”我看蓝玉泉似乎还为我的病情介怀,便将修齐抱上小椅,一来的确是担心修齐有甚么不好不对之处,二来也是转移蓝玉泉的注意力。不过蓝玉泉此人虽面如恶鬼,然而心肠却的确极好,于这江湖茫茫,似他这般好的人也是不多的,我心中不由记挂他上心,又思及未曾在书中见过蓝玉泉的名字,心中不由宽慰些许,想来蓝玉泉总归是逃过一劫的。

好人应得好报,当是此理。

“这孩子倒是没事。”蓝玉泉见了修齐,心情似乎好了许多,微微笑道,“只是体质虚寒了些……”他这句话话音刚落,忽然眉毛扬起些许,惊疑不定的“咦”了一声,面色渐渐变得难看了起来。

修齐原先还怕蓝玉泉,现下却不知为何,忽然不怕这恶鬼似得大夫了,只看着他咯咯笑。

“这娃儿……”蓝玉泉打量了我一下,又看了看修齐,面色铁青道,“被人下了毒手。他的膻中穴跟关元穴被人施过针,尾闾穴下手最重,你好在现在来寻我,若是等他四五岁了,暗淤积沉,丹田气破,内气弥散,恐怕失了神智事小,丢了性命事大。”

我脸色登时大变,这三处穴道皆是要害,怎会有人对个三岁不满的娃娃下这样的狠手。

丹田气破无疑废了丹田,即便一生不学武功,身体也要较常人差上许多;内气弥散易迷失心智,容易大喜大怒,之后便会开始心慌意乱,最后神志不清、疯疯癫癫……

“你怎么半分不晓得的模样。”蓝玉泉问道。

我叹了口气,便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明白,蓝玉泉听了,神色也渐渐缓和下来,对我笑了笑道:“你倒是个善心人,这娃娃福薄命不薄,命不薄就好,福气总能慢慢来。”他笑起来实在可怕,然而我却觉得他这丑恶容颜下有说不出的温柔慈悲来,便也不觉如何可怖。

“呀,痛痛。”修齐忽然叫道,我抬头一看,蓝玉泉按住他幼嫩脖颈上一处肌肤,铺开一卷针具,只见得银光闪闪,已经施了四五针,修齐又叫道,“热热。”

蓝玉泉舒了口气道:“知晓疼痛冷热还好,最怕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之后倒也没什么,我于医理上虽略有了解,却并不是十分精通,只听着修齐喊来喊去,一会儿热一会儿冷,有时候他难受的厉害,却又想不出怎么叫喊来,便连“苦苦”,“不喜欢”都全喊出来了。

蓝玉泉仔仔细细施了两个时辰的针,满头大汗,紧紧抿着唇,极为辛苦。本来这般棘手的病情就难,更何况病患还是个孩子,他自然更要万分小心,我见他如此谨慎仔细,不由觉得眼眶酸涩,感动万分。

所谓医者父母心,不过如此。

施针完没多久,修齐便睡着了,蓝玉泉收了针具,将修齐抱到里间一张木榻上休息,又生了火盆。现在天气不算太冷,生了火盆,整个房间便有些炙烤起来,我站在帘门边尚且有些受不住,更何况榻上的修齐,只见他在睡梦里挣扎个不停,豆大的汗珠不停的流下来,却因为被蓝玉泉裹了个严实而挣不开,便小声小声的哭了起来,但还是没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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