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彦之垂眸,长睫微动。

“罢了,”齐昱叹息,放弃,抬手指了指石桌上的瓷碗,“还是先吃面罢。”

面条是用一种木器做出的,将面团放在木槽中再轻轻转动木槽旁边的把手,细长的面条便会从另一侧的狭窄的木洞中挤出,十分新鲜。

温彦之捧出一口雪花辞的广口方碗,捞出给齐昱的白面,并撒上葱花和细盐,恭敬放到齐昱面前。

齐昱看着眼前的面,汤十分清,清到他都能看见自己在汤中的倒影,且真的只有葱花,半点儿油腥都无。

他不由再问自己:朕究竟是为何,要放弃宫中的晚膳。

况这呆子还不领情。

温彦之将一双竹筷递给了齐昱,这才让开来,站在旁边。一旁默不作声多时的周福走来,要先查验一番汤面,却被齐昱挥挥手,遣开了。

——姓温的脑子大弯转不了几个,你竟还指望着他弑君。

——不如指望老高丽国君生孩子。

“你自己也煮吧,”齐昱将自己玄衫的袖口勉起来一截,拿起筷子,“不必在意朕了。”

吃完赶紧回宫吧,还有奏章要看。

温彦之道:“皇——”

“治水之事,”齐昱一边挑起面,一边问,“是秦文树教你的?”

温彦之一怔,过了半晌,摇头道:“回禀皇上,不是。”

齐昱吃了一口面,“你自己想出来的?”

温彦之道:“回禀皇上,是……前工部侍郎的提议,秦尚书修改过,微臣亦画过图纸,原本要呈给先皇。”

“哦?”齐昱顿住筷子,“前工部侍郎……耿璞?他竟有这能耐,朕是不是该考虑将他从镇江调回来。”

温彦之低头,“皇上,不是耿大人。”

齐昱皱眉,再往前想,忽然说:

“方知桐?”

这个名字,宛若一根钢针,忽然在温彦之的心头狠狠一戳,他突然说不出话来,只勉强点了点头。

秦文树落难后,所有工部官员都承了御史台所判的“不察之罪”,统统官降sān_jí,可方知桐身为工部侍郎,虽无证据直接参与案件,“不察治罪”却更深重,便直接被罢免官职,朝廷永不录用。

四年前御史台一别,温彦之再未听闻过他的消息。

齐昱吃得很快,一碗汤面见底。他放下筷子,掏出绢帕拭嘴角,余光中见温彦之神色怔忡,以为他是顾念起了曾经的同僚,便道:“你大约觉得,先皇冤枉了不少人。”

温彦之垂眸,“微臣不敢。”

齐昱不置可否,收起了绢帕,“这是事实。”

温彦之没有说话。

“有些事情……”齐昱缓缓道,“往往明知是错的,皇帝,却不得不做。”

他突然唤道:“温舍人。”

温彦之低头:“微臣在。”

齐昱道:“如今你是个史官,你来告诉朕,史官眼中的好皇帝,究竟是什么模样?”

好……皇帝?温彦之愣了愣。

江山沉浮间,明君多少,贤主多少,开疆拓土,励精图治,却不是个个都流芳百世,有的甚至顶着千古的骂名。

温彦之道:“微臣不知。”

“朕也不知,”齐昱笑了,“但朕却知道,好大喜功、连年征战的,不是好皇帝,纵容外戚、仰仗权臣,亦无法称为真正的盛世。朕不想做个开疆拓土劳碌民生的皇帝,亦不想做个攀高附低的窝囊皇帝,朕只想要天下人,有饭吃,有衣穿,吃得饱,穿得暖,边境不再开战,哪怕仅十年,二十年,如此安稳,便很足够。”

“温舍人,安稳,方能图后事。如此说,你是否明白?”

第十章 【人在刑部大牢】

夜风凉沁,打素白纱的雕花窗缝里,徐徐吹入房中。

温彦之在床上翻了个身,仰面看着头顶的绣鹤帐幔。

齐昱的话如同幼时学的千字文,一字一句,种种线索,在他脑中好似扎了根。一时间林太傅、大理寺、御史台一场一场在脑海中浮过,最终,所有纷扰的句子在脑中散去,只剩下那一句。

“安稳,方能图后事。”

数年回忆如云烟,好似将他慢慢笼罩起来,朦胧中,他不甚踏实地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隐约听见有人哭喊着拍打外面的院门。

睁开眼,晨曦薄光从窗棂间透了一丝在地上,还带着黎明的暗黄,可见天色十分早,尚不到上工的时辰。

门外之人还在哭,仔细分辨那声音,好似隔壁院里的薛婶。

他连忙披起衣服去应门,甫一打开院门上的小窗,便见外面站着的婆子涕泪横流地哭喊:“温公子啊!出事了——云、云珠小姐不见了!”

“云珠?”温彦之一惊,忙系好外衣打开门,扶着那婆子:“薛婶,究竟怎么回事?”

四周行走的贩夫并街坊邻里已有早起的,此时都是伸长了脖子看着这边。被扶着的薛婶捂着脸哭,面上全是懊悔:“夜里我帮云珠小姐理好床铺服侍了洗漱,便就回了耳房睡觉,然今早起来为小姐扫洒,进主屋去,小姐她……却不见了……”

温彦之长眉皱起,急急走向隔壁那座院子,抬脚跨入,只见那院子还是平时的模样,干净整洁,亦飘着闺阁女子爱用的香气。他入得主屋,果见屋内一人没有,杏色的小花床被中空空荡荡。

薛婶在后面踉踉跄跄地跟来,一边拭泪一边道:“平日这时辰,小姐还在熟睡,园中四下我亦都找过,并不见云珠小姐……温公子,你说小姐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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