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子,”余相走近,向他颔首问候,唇边永远是一抹意味难言的浅浅笑意,清澈温润的嗓音悠然说道,“说来也巧,在下曾有一位故人,也叫张锐。”

陈子靳未作多想,只当或许是同音不同字,笑一笑应道:“那是挺巧,缘分吧。”

“缘分。”余相含笑轻咬这二字。

陈子靳脑中滑过一抹奇怪的知觉,目光不动声色地从这人面上滑过,总觉得那无比正派的五官之下仿佛隐藏着一股邪气。

陈子靳不是那种会安慰自己说“可能是想多了”的傻白甜,相反,用他自己的话来形容,那就是“他是一个怀疑万物的人”。这是一种警惕,是他该有的职业道德,和卧底时为求活命而必须具备的生存技能。此时的他终于能把即将寻找到宋豫的兴奋心情暂且放至一旁,仔细慎重地审视起眼前这位余相的身份来。

从一开始,陈子靳就奇怪地觉得这个余相总能给他一种莫可描述的熟悉感,并且这种熟悉感到现在都没有彻底消散。除此之外,抛开这一点可称为“直觉”的东西,陈子靳还不太明白,为何余相对他说过的话毫不怀疑,不论是他的身份还是寻找宋豫的目的,对方都没有表达过丝毫的不置信之处,更勿论深究。

余相本身是武林盟之人,这点陈子靳是相信的,昨晚筱满已经提醒过他,让他知道那位与余相过手的“怪人”是神驭中人。神驭既为邪教,那么余相与之对抗,身为正道中人的可能性就十分之大,并不像是谎言。

但是话说回来,武林盟的人口碑在外,会砸坏了酒家的阳台不赔钱吗?电视剧里可不是这样演的吧?武林盟的人敬重盟主,会随意轻信陌生人的话,尚不明其身份便为其引路,将他带往盟主身边?电视剧里也不是这样演的吧?

陈子靳无言看看余相的模样,认为除了这张脸,以及这人与神驭对抗的作为之外,这位余相真是哪哪看着都不像个好人。

尤其是他说过的那句话,那句与宋豫如出一辙的台词……

那种话,怎么会是好人能轻易说出口的。

陈子靳双眸中的光彩不觉暗沉下来。

——宋豫。

这个宋豫,是个至死都令他满心矛盾之人,是他纵然疯狂热爱,却终究亲手拿枪对他之人。如果时间倒溯,万事重来,陈子靳相信,他大概依旧会为他送上镣铐;但亦如他所承诺,到死,他都会等着这人。

卧底一场,谁知道就交出了宿命呢。

“张公子?”余相唤他一声。

陈子靳回神,将思绪从前生拉回此处,抬起头来,霎时不顾万般怀疑,决定赌上一回,说道:“此去武林盟,就劳烦余公子引路了。”话落俯身一礼。

余相和善摇头,唇边加深了笑意。

余相独身至雁城,原是骑的马匹,这一路返程,便将马儿卖了,与陈子靳共租一辆马车,三人一车,方便不少。

陈子靳总算见到这烟杆不离手之人燃起了烟料,在稍显狭窄的车中吞云吐雾。

不知是什么烟料,味道很淡,且隐隐含香,沁人心脾。入肺一瞬便令陈子靳觉得,这烟一定与现代的那些香烟非常不同,危害应该会少许多。

陈子靳本身也不是忌烟之人,虽不痴迷,但隔三岔五点上一根,对于消除疲劳很为有效,因而此时嗅着这味道并不觉反感。倒是身旁的少女受不了,筱满明亮双目微微将坐在对面的白衣人瞪着,撒气似的掀开车帘,手掌挥着帕子妄图赶走烟气。

余相低声闷笑,大大方方地把烟杆子探出自己这边的窗外,玉质烟兜在外车身上一磕一磕的,毫不心疼地将烟料抖出去,就此收手。

陈子靳感到欣慰,因这人勉强还知道为他人着想。然而筱满却很不领情,轻“哼”一声,颇不耐烦地转头看向另一边去。

“扰着姑娘了,抱歉。”余相笑盈盈地说上一句,听不出几分诚意。

筱满还是不理他,坐在旁边静观细节的陈子靳暗想,尽管余相及时灭了烟,也出口致歉,但就其漫不经心的态度来看,果然很难令人相信他是个好人啊……

转念又觉得这也不奇怪,虽说“相由心生”,但中国不是自古还有一句老话吗,叫做“人不可貌相”。天意难测,他这么好的人一朝穿越,不也成了黑道太子爷。

——等等。

陈子靳呼吸一窒。

他心中终于生出那不可思议的念头:假如余相也是穿越而来之人。

是宋豫?若是宋豫,如何会相貌全然变化,且完全不认得他;是另有其人?这神话一样的猜测,倒不是没有可能。

陈子靳根本克制不住这疯狂的想象力,猝不及防地,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话:“真热,好想来一瓶汽水。”

说话时的双眼死死盯着对座之人,妄图看见些不寻常的反应。

余相把玩着烟杆,心爱至极,拿白布缓缓擦拭,听着此言一头雾水地抬起头来,重心完全放在了不对的地方,疑问道:“下着雪,张公子怎会觉得热呢,可是内火虚旺之症?”

陈子靳很失望。

尚未作答,身旁少女突然探手覆到他额头上来,话语里包含着重重担忧:“少爷,您并未发热啊,可是哪里不舒服?”

“……”陈子靳感到挫败极了,同时觉得自己很像个傻逼,脑洞太大,怎么会因为对一个人人性善恶的猜忌,就想象出那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来呢——要是人人都能穿越,世界不早该乱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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