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绯盯着她,道:“最后一次。”

随后她果断松开手,俯身扶起被掀翻的木榻,茶盏溅了一地,颇为狼藉。

贺九秋就这样硬挺挺站着,裴绯也不催她,良久,她才缓缓跪坐下来。

这个女孩子重新冷静下来之后,又恢复了先前温婉柔和的模样,只是她看着裴绯的目光,是凉薄入骨的。贺九秋启唇,轻轻说道:“青淮姐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遇见你。”

裴绯弯着腰的身子一僵,没有回答,收拾完之后,她抬头望着窗外,睫毛微颤,身形瞧上去竟然有几许单薄脆弱。

贺九秋摸了摸嘴角被揍出的淤青,倒吸一口气。

这个裴绯,还是和以前一样,看着弱不禁风冷冰冰的,一副高岭之花的模样,下手却比她这个道上混饭吃的更狠。

“再过几天,就是张榜之时,我会借崔瑶君家的园子,邀请诸位才子,办个曲水流觞。你来不来自己琢磨。”贺九秋说完,兀自重新戴起兜帽,从密室出去了。

明崇二十三年五月廿十一,天阴,有小风,会试结束。众考生翘首以盼,大小赌行纷纷开张,下注赌哪家公子哥儿能夺魁首。其中,以陈留台的赔率最低。大家似乎都对他信心十足。

也是,按常理推论,只要陈大公子不临时怯场,魁首不一定十成十有把握,但三甲也是必定。

明崇二十三年五月廿十五,是乃放榜之日。

帝有令,贡院未开之前,闲杂人等不得游荡于前,榜上有名者,皆有快马至其落脚地报喜。

便得再如何心急,也只得静候佳音了。

贡士只取前三百,此次,怕是又要有人欢喜有人愁了。

宁青淮坐在状元楼二楼的窗台边上,目送一批又一批、风尘仆仆的快脚们。

她记得,陈留台虽说fēng_liú,可才华却是实打实的,此次会试,他是仅次三甲的二甲传胪。殿试过后,更是因其风华气度,被圣上称赞看中,入翰林院,官居从六品,次年便晋了位。随后更是扶摇直上,官拜御史,领着正三品的俸禄,风光一生。

宁青淮皱着眉头往下看,按理说她是不该关注这些的,这与她全无半点关系。可偏偏听说陈留台的嫡弟,陈广喻竟也参考了。

也是,他如今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怎可能不来?

会试三年一次,错过了便要等三年之久。等闲人,怕就是知道自己过不了,少说还是要试试的。

虽然心里明白他不是自己的儿子广喻,但顶着那张脸,她很难不作理会。于是今日便巴巴地赶来了,好在裴绯也要出府,不然得费更多功夫。

状元楼是都城难有的大酒楼,其名气甚至比临仙楼更甚。因为在此楼里,迎出过状元。

状元楼也因此改名,据说那上面的牌匾是楼东家求的状元亲笔。每逢春闱前后,总是楼里最热闹的时候,大多从外地赶来赴考的才子都选在此落脚,沾沾才气。

此时,整栋楼的人都出来了。个个方巾青衫,一副儒生打扮,有的白发苍苍,有的满面愁容,有的胜券在握。

人生百态,可于此窥视一隅。

“报――恭喜卞州太常县举子章阶章老爷高中今科贡士第八十九名……”

“报――恭贺营州渭城举子陈留台陈老爷高中今科贡士第四名……”

“报――恭贺营州渭城举子陈广喻陈老爷高中今科贡士第八名……”

“报――恭贺营州渭城举子季谦季老爷高中今科贡士第一名……”

!!!!!

接连四个报喜之人,撇去开始那个白发苍苍已至垂暮的章阶不提,剩余三人竟俱出身营州渭城!甚至出了二甲传胪和一甲会元!别说是大齐,往上数百年,前朝都未曾听过这等奇事!

陈家出二子,纵然风光,可到底底蕴摆在那,旁人最多艳羡。可最后那个季谦是谁?竟能拔得头筹……

众人面面相觑,眼神交汇间,全是茫然。

状元楼的东家这几天是亲自坐镇,他不比那些读书人更加期待有人高中,从后堂一听闻此消息,顿时喜不自胜,拍着大腿直呼老天开眼,转身就命人免了今天所有人的酒水钱。

过了今日,怕是他这状元楼更是要再进一层楼了,名副其实的状元楼。

会元,传胪皆出于此,生意兴隆指日可待。

陈留台本来是打算过会再出来的,匆匆忙忙出来迎接,难免失了风度。此次考卷,他答得顺畅,所以并不担心自己不中,自在淡定得很。

也的确是不出他所料。二甲传胪,能得此成绩,也算没辜负十年寒窗苦读。

可哪成想那快脚一波一波地报,最后居然报出了一甲会元!

季谦?……

那是什么人物?

陈留台思绪极快,眨眼间便将这几日结交探听过、可作为对手的书生在脑海中仔细过滤一番,没有叫季谦的。

难道……竟是他看走眼了不成?

可是既然有这般的才情,怎么也不该没半点名气啊?

噫……

陈留台一甩广袖,翩翩然从厢房走出,给了快脚赏钱,便一边应付众人的贺喜,一边状似无意地环顾四周,意图找到那个半路杀出的黑马季谦。

可惜此人早先不出名,失了最初的先机,不过若是此时与他交好,也不算晚了。

也不是陈留台喜欢耍心眼,只是过了殿试,这些举子老爷们就会按照成绩被分派到各府衙中填补空缺。此时交好,是为了以后能有缘由互相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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