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爱耽美 > 虐心耽美 > 折妖记 > 分卷阅读4

时变了天去的地狱之中。

触及先生的轮廓背影,我先是欣喜,随即便是不明白的惶惑,竟是有些不认得他了。

他形态随意地坐在地上,摊开的双腿圈着一方瓦盆,双手击之的闷声嗡响,于肃穆哀重的往生咒吟之中分外地膈应不合。

眼前所见,是他的仰颈吟歌,是他的洒脱欢喜,分明,师母的薄棺就挨在他的身旁。

生死为近的画面是如此清晰分明,他怎会还如平常地高歌而吟?

离宫接我时,他是在起意带我无回而走,开心洒脱时,那是人的本能欢喜,这些,我能理解其一,便能理解其二,可甚至是我不与他家门往来的淡然之心此刻都生了身切的哀然,他怎能还如无事无忧,高歌而吟地毫无哀痛之心?

他,当真便不在乎么?

是不是哪一日,我也这般死了,父王也会似先生一般地欢喜庆幸?

蒙城寺五年,我承蒙佛理,先生教习,纵使天性合此淡泊如斯,也始终忐忑父王会来接我,可那般高高在上的王者,子嗣诸多,我又是一个令他厌弃的存在,何曾会令那至高之上的王者念在心上?便是真的死了,怕是也会如先生此般行径,自顾做着自我欢喜之事,不会多瞧我一眼罢。

我心念难放,先生总不厌其烦地劝慰,他道一切皆是自然,万法自然,往来自然,有无自然,生死自然,要我也是自然。可他书写手记简书与我教习,与我讲怀,与我戏玩,令我总不信他是看上去的那般淡然洒脱之人,如何能信了他一份有心顾我不过是且念自然?

临眼下此景,我到底是信了。

“你不该!”

涩声愤然而叱,也不知是在说他的高歌而吟,还是在说我自己的心念难放。

他回头,微有怔愣,继而眼眉牵笑,恰似当年离宫高歌之时。

只是他已然有些苍老,不复当年清濯的眼眸亦是混沌见深,唇角更是褶皱出沟壑深陷,衬出许多令人陌生的阴影暗光。

如赴当年,酸涩的苦楚难解难消,哀切的我几乎哽咽。

“师母与先生你伉俪多年,同床共枕,为你养儿成人,如今老了,死了。你看的淡,不哭也罢,可你,竟敲盆而歌,难道便不觉自己做的太过分了吗?”

“心之哀,为混沌,身之哀,亦为混沌。”

极浅的失望闪过他眼角,淡言淡语而过,他径自扬手拍在瓦盆之上猛击大笑,音色高昂的竟比方才还要大声殷切。

瓮声沉闷撞在心上,令笑声听来也格外的刺耳。耳际灼灼地扯着神经,脑袋抽疼的像是要裂开,揪紧的心弦早已崩裂,我如何还能想出些什么反驳他的话来。

“我也是人,生死面前,如何能有例外?”

听他乍然转言,我本生了希望欢喜,奈何再听下去,心下便渐为冰凉。

“只是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天地茫茫本有无,她生而为人有,将之必死无,如今归于始终,原就是一件本理之事。若我因她死去,陷于情惑而心哀,反不能明本理而陷混沌,如此不为她脱离生死桎梏而欢喜,岂非违背天道自然的有无之理?倒不如高歌送行,谢她顾我一场生而在世之所需,遂她生而为有之心愿,想来,她若能明了我心,定也会欢喜我如斯待她。”

言罢,他自顾回头再次击盆而歌,摆出一幅谁也劝不了的随性姿态。

他总有他的道理,诡辩的令我彷徨无解,浓烈的无依在心下空荡来去,让我再也无法直视与他。

撇眼而去,棺中生的普通却温和爱笑的妇人孤寂地躺着,粗布蓝衣之上尽是岁月磨损的白边痕迹,双手交握在胸腹上,指尖捏了一朵很散的莲印。指骨在死后僵硬,莲印早已不能如生前那般自然。

她信佛,先生却不信。

先生,自来只信自己。

信自己,才不愿将命数交给旁人作管,纵使才名高远,也从不与权政名声有任何牵系,累得师母死后竟也不能以新衣蔽体。

想她待我也是亲切照顾,如今只剩了冰凉的丧白面目,陌生的让我垂眼不敢看她,哀切汹涌跟来,拉着我坠入冰凉的幽潭深处,不能挣扎地跌坐下去。

当真是置身了潭底的冰冷无光,不甘心地仰望,那自水面透下的浅淡幽光微微晃漾,像是某些希望,让我心觉他自来的有无之理,总有些错处,可我偏是想不透到底错在何处。

肃穆满室,他的歌声与往生咒冲撞的愈发难以抵消磨合,无影无相地生了些什么东西在心头搅弄,令我一时清明又一时更陷荒芜,浑浑之中,不知亦不觉,不知何所思,不觉何所想。

大雨,不知何时就歇住了。

一点儿水色挂在雨檐,意犹未尽地将坠未坠,风一过,挨不住最后的流连,拉长了身子终于跌去,碎了一阶的雨过天明。

往来吊唁的人多了起来,踩着阶面复来复去,无不惊讶而来,叹息而去。

我有些清醒,惊觉女子之身不便为堂前谢礼,跌坐堂中实在不雅,正是撑身起来往后院躲避,岂料院外传来长长一声传召。

“大王有令,传召夏公主。”

我僵立原地,苦笑随之而来。

忐忑了多年,到底是等来了。

不知是在寺中五年,得益于佛理淡然,还是先生的有无自然早已透彻心脾,抑或是满室的生死交替,终叫我于此刻放下执念已久的忐忑心念。

得失之间,心中竟是格外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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