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场面虚见了太多次。

以至于那个时刻哪个人站在哪个地方,天气是阴是晴,风是往哪个方向吹的,路边的野草是往左边还是右边倒的,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有的时候恍惚之间,虚都会觉得自己小的时候是不是也经历过同样的事情。

一对夫妻带着农具走在田埂上,旁边的小孩子调皮,打了大一点的孩子。两人本是好玩,闹着闹着便扭打在一起。男人冲过来一人给了一个拳头,女人则拉开情绪激动的父子三人,开始好言好语地规劝。

可惜自始至终,他都是站在旁边,默默看着的那一个。

虚在长时间的沉寂之后,难得开了口,“你觉得在这个乱世里,能护得他们的周全?”

那时天人早已撞开这个星球的大门,与幕府勾结在一起。稍有志气的武士们揭竿而起了一轮又一轮,均被自己的政府镇压。而这个人格却丝毫不畏惧,躲在某处偏僻的村庄里,讲着堪称放肆的大胆言论。

“你就不怕被天道众和幕府发现么?这可是重罪。”

松阳似是微微叹了口气,但轻到几乎让人听不到声音,“我很清楚自己只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

“那你做这些事情又有什么意义?”

另一个人格眺望着远方,像是能从那里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只是想让他们明白,人只有肯自救,才能真正得到救赎。”

自救?虚不知道松阳说的包不包括他本人。但是思来想去又觉得不太可能,一来两人并非紧密相连的共生关系;二来除了死亡,他找不到其它任何能够救赎自己的办法。

他讲话的语气又开始变得讽刺,“你认为你救得了自己?”

对方沉默了半晌,再次开口的时候倒是掷地有声,“至少现在可以。”

虚闭了嘴,因为觉得与松阳讨论这些问题简直是在浪费力气。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那段时间确实是自己度过的最为宁静的一段时光。远离了刀光剑影和打打杀杀,周身的血腥和戾气散去了不少,就连反复无常的情绪也渐渐趋于稳定。

只是由于存活的时间太长,他原本应有的感情早已被消磨殆尽,无法复生。大概也正是由于存活的时间太长,他才明白人心不是那么容易接受和原谅的东西。

第4章 第四章

松下村塾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人戴着斗笠,将脸隐藏在里面,叫人探不清楚虚实。当时松阳正与三个学生有说有笑,同他擦肩而过时,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然而仅仅只是一瞬,虚却察觉到了来者是谁。

他略感吃惊,但很快便平复了下来。如果没记错的话,胧的体内有着自己的血液,应该没那么容易死去才对,只是……

他回过头,刚好对上了来人的眼神。那双眼睛看起来不再单纯干净,如今流露出来的满是茫然和无措,甚至隐隐还有几丝羡慕。

他们见过的最后一面还停留在许多年前。

那时虚和松阳都以为这个孩子为了救自己,不惜牺牲掉性命。就算后来能够侥幸存活,应该也不会被天道众的手下轻易放过。

但是从目前来看,他似乎过得还算可以。

虚不知道胧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个孩子如何费尽心思,最终能够找到这里,更不知道对方在看到松阳又收了一群学生,似乎完全遗忘了过去时会作何感想。

他只觉得胧拉下斗笠慢慢远去的背影,像极了以前被村民们四处追杀,而不得不背井离乡的自己。

虚最后还是选择了默不作声。

其实就算选择了发声也依旧毫无作用,因为另一个人格早已一意孤行地切断了两人之间的联系。现在的他除了保持沉默,别无他法。

尽管如此,他们仍然清楚地知晓一点——

天照院不可能放任首领在外面流落太久,乌鸦们必定会穷追不舍,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挖出来。哪怕是死了,也要将遗骸带回去埋葬。

松阳一直做的事情不过是在躲避现实罢了,而胧的突然出现,则让他看到了能够夺回身体的曙光。

虚没有等待太久的时间。

象征不祥的禅杖某一天突然齐齐敲击地面,发出的沉闷声音瞬间响彻了整个天地。与之一同而来的是无数盘旋在空中的乌鸦,落下的黑色羽毛足以遮住所有人悲伤的眼睛。

天道众的死士们在混乱中放了一把火。

这把熊熊大火烧毁了孩子们赖以生存的村塾,烧毁了一群人定格在照片上的回忆,烧毁了师生之间其乐融融的过去。

更烧毁了他们本就所存不多的的希冀和奢望。

松阳被带进了天道众的牢狱,这里常年阴暗潮湿,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腐朽味道。

那段时光里,能让他稍稍感到开心的事情便是教一个叫“骸”的女孩子写字。树枝与地面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竟是整个牢狱里唯一动听的声音。

胧偶尔会来看松阳,小心翼翼的样子带着些许惭愧和尴尬。而虚则安静地坐在黑暗中,微笑着听他们之间的对话。

两人不欢而散了好几次,渐渐地胧不再来这里,再后来就连骸的身影都看不太到。他们每天面对的,除了灰暗的墙壁,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虚感觉得到,那是一段让松阳极为纠结的日子。失去了所有能够交流的对象,他不得不重新对话体内的另一个自己。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胧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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