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玉到底年纪小,经不得他两句话一激,合上眼睛道:“我睡啦,爹爹唱歌给我听,要比给涤生唱得久喔!”

“好,爹爹给你唱歌。”萧索拍着她,轻轻哼了一首曲子,是当初言浚在鸿渐楼头听的《夜雨闻铃》。

沈砚心中触动,不觉沉了脸色。

他来得太晚,无怪他生气。

萧索哄睡怀玉,越过树一样呆立着的沈砚,盥漱毕便上床歇下了。沈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蹑手蹑脚地扯掉衣裳,躺在他身边,隔着一本书的距离不敢逾越。

他从未见过独宝生气,竟不知他真生起气来,这般令人难以招架——不冷不淡,只是晾着你,仿佛你是空气,瞧不见,摸不着。

冷战比吵架痛苦,因为拒绝交流。

情绪无法发泄,憋在心里,消磨意志,日复一日,便生份了。

沈砚僵着一个姿势不敢动,次日起来不出意料地落了枕,脖子像被按在菜市口斩过一刀,又酸又疼。

他这一病,想起从前,一边暗骂自己蠢,一边捂着颈子直嚷嚷:“三儿,快给爷请大夫,爷头要掉了!”

萧索看看他,自顾自地给涤生和怀玉穿衣裳,并不理睬。两个小家伙迷迷瞪瞪,在被子里闹着不肯听话,他们被慈父惯久了,根本没有惧怕。

沈砚捞出涤生,兜头给他套上小衫,笑道:“乖,叫声阿爹我听。”

涤生盯着他片刻,蓦地哭起来。

萧索赶紧抱过他,耐心哄说:“涤生不怕,爹爹在这里,给你吃糖,好不好?”

怀玉爬到黑着脸的沈砚膝头,糯糯道:“阿爹……给我买糕,你昨天答应的。”

“那你自己穿衣裳,起来洗漱。”沈砚憋闷得了不得,原来在前线是一个婴儿,现在是两个小童,疼爱归疼爱,也真碍手碍脚。

待到用完早饭,沈砚同店家称了一斤糕来分给怀玉和涤生,嘱咐他们两个去后面马车上,和沈三儿他们去玩儿。

怀玉还好,她正想学骑马。涤生却不情愿,连糕也不要了,东张西望地找爹爹。沈砚动动歪心思,扯谎说:“你独宝爹爹去前面镇上给你买糖人了,等会儿就回来,你去后面等着,他很快就去找你。”

涤生将信将疑,一步三回头地被沈三儿抱上了车。萧索收拾好东西,从驿站出来,见两个小的都不在,心里猜到七八分,却没有置喙。

如此,马车里只剩了两个人,沈砚便拿出涎皮赖脸的老功夫,缠在他身边唠叨:“独宝,理我一理吧。我想得心疼。啊对!我心疼得紧,到现在还未好呢。你这样不理我,我怎么办?独宝独宝独宝独宝独宝……”

(四)

萧索烦不胜烦,打开窗户探出半张脸去看风景。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相同,他总算回来了。

沈砚并不气馁,靠着他自言自语:“我知道你生气,我是错了,可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当时也以为自己死了呢,谁知我身子还挺健壮,纪子扬的止血粉也甚管用,躺在棺木里睡了几天我就醒了。但你已命人向朝廷发了丧讯,我这要是出来,你就是欺君之罪,我只能装下去了。

“我也想过要不要告诉你,可我想,既然你已接受了我的死,我趁机脱身正好。若告诉你我没死,我一走,你肯定牵挂得要命,也不会狠下心,去做你一直想做而犹豫不能做的事。我就服下假死药,金蝉脱壳了。哦对了,那假死药的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你可还记得阮桐死前伏在我耳边说了句话么?他说他留给我一封信,叫我去取,里面有大秘密。他那装信的匣子里另有一张字条,上面说他给你的刀圭第一香,焚之为香,服之为药。他早已将假死药调进了香料中给你,盼着有一日能成全你我。

“想想也是,他精通香药,自然会弄这些玄乎的东西。南安人来京找到的配药能人,自然就是一直在我朝做卧底的阮桐了。他也可怜,我脱身后先将他送去了南安国。路途遥远,他的家人又难找,这一来二去,就耽误了一年多近两年。

“我到老家安排好相关事宜,就给你写了那封信,是盼着你快快了结朝中之事,回来与我相聚。哪里知道皇上却又封了你做阁台,让你办先帝死前没来得及办的火耗归功之事,我怕耽误你干大事,只好暗中看着,帮你摆平那些心怀不轨之人。

“你还不知道呢,你干这事儿得罪的人实在不少,他们碍着你的权势不敢如何,背地里却都想置你于死地。多少次你傻乎乎地走着,身后都有刺客跟着。都怪十一,也不知留下来保护你。等我找着他,一定训他。

“唉……咱们已耽误了这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相见,难道还要再浪费时间么?”

萧索一直不作声,沈砚翻个身,手不老实地搭上他腰际,挑开衣带,缓缓摸了上去。

手下人没反应,他胆子越来越大,猛地一拉,将人扯进了怀里。

“又哭了,涤生就是随你。”沈砚俯身吻上他脸颊,舌尖舔去他咸苦的泪渍,温声道:“眼睛一哭红,就真成小兔子了,还是那么娇。

“对不起……求你原谅。我是该死,可也不敢死。留你一个人在世间,我怎么放心。咱们以后都是好日子了,我不敢抱怨,后半生给你当牛做马赎罪,好不好?”

说到底,当初的一番生离死别,他也曾以为是真。

萧索侧过脸去,掐掐他指尖,淡淡道:“陪我一辈子,才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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