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人围在一起看着,七嘴八舌地议论不停,也有说要赶紧报官的,也有说官府不理阴司事的,也有嚷嚷着说现任开封府尹有名的阴阳通吃,倒没人留神打楼梯走上来一个壮汉来。直到这汉子轻轻拨开人群到了临窗桌前,盯着那银锞子看,大伙方才反应过来,纷纷责他不懂先来后到的道理。

那汉子却只是笑笑,并不回嘴。他看了一回那银锞子上的花纹,也没伸手碰那锞子半指头,倒在凳子上摸了一把,拈着胡须点点头,又抬眼往窗台上扫了两下子,忽地抱拳和在场众人团团行一个礼,转身走了。

且说白玉堂翻身出了窗外跳到房檐顶上,码着青瓦屋脊到了茶楼另一头,认准了地方就顺着外墙滑下去,跳进一处窗子里了。方才那叫的半声不清不楚,寻常人全听不真是哪里传出来的,白玉堂毕竟耳目聪明,辨得出是在这茶楼底楼后身。赶巧这窗子半开着,他也不耐烦细看,就着滑落之势,在窗台上一点一借力,就进了后仓房。

还好他白玉堂鼻子也够灵,轻功身法也够熟,嗅着刺鼻的腥气一个急闪到了屋角,才躲开了一地散茶叶子,还有这一地的血。

趴在仓房正中的,看衣着打扮便是那个跑前跑后伺候茶水点心的伙计了,衣裳都浸在了血水里——人身上统共能有多少血呢,淌了这么许多出来,自然是死得透透的了。白玉堂一时不知该叹气还是摇头:要说,他也跟展昭跑了小半年了,可这还是他出江湖以来,遇上的第一起“像是说书故事里一样的”凶杀案子呢。倒不是他看轻了人命,实在是刚听了许多讲无头案的狄公逸事,难免想到那里去。

白玉堂按着刀柄暗暗听了一回,杀人的凶手该是早落跑了。人命关天,他这会也顾不得地上的血水要污了他粉白的锦缎靴子,刚刚上前去想要翻开那伙计查看伤口,却听见外边有人走过来了。

他心里又没鬼,原本是蹲着身子没打算动的。想来到得这么快也不会是官差,多半是这店里的人听着了声响过来看的,他也好教给他们不可妄动这仓房的物件。可是正当这时,窗外忽然隐约有人喊了声“五弟来这边追人”,压低着嗓子喊的,也听不出是哪个。白玉堂想着,这边人总归是救不活了,不如出去看看,管他是真是假,追得着杀人的凶手也好,追得着唬人的也罢,总归是个线索;江湖高手之间,这追人是个差一息工夫就几十丈远的事情,他自然也及不得多看,脑子里刚刚转了念头,脚底下早一弹一跃,跟出去了。

一个半红半白的脚印打在屋顶薄薄的白霜上,白玉堂心头闪动了一下,终究觉得没做亏心事、何须太小心,只是运足了功力追过去。可是他从打跳出那茶馆后仓房,就没看着人影,都是匆匆瞄着屋顶的鞋印子追踪的,这么兜兜转转地跳了有二三十个屋顶之后,白玉堂猛地发觉,其实这些鞋印子全都是骗他来着——引到此处之后,就个个屋顶都有人踩过的踪迹了,笨想也知道是预先弄好的圈套,再没个可追的方向了。

再回到茶楼来,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仓房已经围得满满都是人了,窗子外头探头探脑想要瞧一眼的就不下十几个,店老板搓着手团团转,想要劝大伙散开,当然没人理他。

白玉堂远远蹲在后院的梨树上,皱着眉头正想主意,不提防肩膀上教人拍了一巴掌,霎时间害得他全身寒毛都站了起来。

这种时候竟能无声无息贴近他身边?不问是敌是友,总要先拔了刀再说。白玉堂暗暗吸一口气,计算着身后那人的位置,急翻手腕,脚下换个了劲道,拧动腰身,仍是半蹲半立的架势,就要把刀口横扫过去架在对方颈子上——可他身子是转过来了不假,这刀子么,却被那人轻轻一掌顺势推回了鞘里。

白玉堂惊怒之下再要动手,几次下来还是被压制得死死的——这个满脸紫红胡子茬的粗壮汉子倒不像有恶意,笑吟吟地看着他,还连连摆手叫他别作嚷。待白玉堂稍稍平静下来,他才指指一边的屋顶,率先跳过去了。白玉堂咬牙切齿地跟上。

又跳过两三个院落,到了一处巷子里,那大汉才站住了,也不管白玉堂又想拔刀动手,他先抱拳作了个揖:“某是辽东来的,欧阳春,不知白五侠听说过没有?”

伸手不打笑脸人,白玉堂刀子刚出了一寸三分,也只得腕子一抖呛啷收好,草草回个礼给他:“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北侠紫髯伯,失敬失敬。”

欧阳春何尝看不出他这三分敷衍七分不服气呢,不过白玉堂在他眼里是个晚辈,有些孩子气也是应该。他一面暗暗发笑,一面对白玉堂说道:“方才你跑什么?难不成是你做的?”

“北侠要是这么说,不如直接拿了白玉堂去见官啊!”白玉堂也不和他理论,两手一抱,转头看天。

“呵,还真是和传言的一样——”欧阳春笑着摇摇头,待白玉堂转回来瞪着他等下文,才又接着说话,“白五侠,真是少年英雄,心气高洁。”

白玉堂也不是呆子,欧阳春嘴上虽是这么说,眼角却笑得愈发深了,分明就是在笑自己。他仍是不想多解释,可是被欧阳春一招克制的火气憋到此时着实难受,终于忍不住回他:“北侠也是成名二十年的老英雄了,欺负我这刚出江湖的小辈,难道很有趣么?”话说完了,仍旧不看欧阳春,只是专心看那边墙根下跳着找食的雀儿。

咳,好像逗得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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