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抿嘴而笑,并未急着让穆知然起身,而是又将目光转向立在武臣列中,眼光飘在穆知然身上的燕麟晗道:“燕侯也回来了。”

天子声音懒淡,在他人听来天子不过是寻常问询,然在燕麟晗与穆知然听来,天子这般随意问话,不过是故意将心思掩盖住罢了。燕麟晗驱前一步,与穆知然一般跪在天子脚下:“臣参见陛下。”

天子见一文一武两位大臣恭敬跪着,这才挥挥手道:“皆起来罢。”

燕麟晗与穆知然两人一同再谢天子,而后站起身来。

“这次出征你二人辛苦,穆知然水淹范阳当是好计,朕本是打算待你等凯旋而归大嘉封赏,可一个多月前,朕收到一份密报,朕不得不先放下这等心思了。”起先天子话语还带温和,往后却是愈加冰冷,文武百官发现近来天子愈加冷酷,稍不称意便会削职去官,就说那侍御史冉泽清,只因为穆知然说了几句好话,便被投入大理寺中,性命堪忧。如今百官听得天子口气,谁还敢替穆知然说上一句话来。

燕麟晗骤然睁大双眼,一个月前的事就是赵从龙遭遇伏击之事,区区一桩小事,天子竟要问罪,想起穆知然当初劝告,燕麟晗预感此番朝会,自己怕会大祸临头。

穆知然亦知晓天子所提何事,他再次跪向天子,朗声道:“赵从龙将军遭伏是臣所料不周。”

天子眯起双眼,嘴角边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来:“赵从龙听谁的话,朕还是知道的。”

这句话刚落下,穆知然心中一颤,他忙侧头看向燕麟晗,以目示意燕麟晗快些跪下请罪。虽是不情不愿,在天子面前,燕麟晗还不敢造次,又见穆知然焦急望向自己,燕麟晗屈膝跪地向天子请罪:“臣未及时拦阻赵从龙将军,是臣之过,与穆大夫无关。”

天子身子往后仰了仰,收起脸上冷笑,这才是他要的答案。然他并不觉得满足,天子点了点穆知然:“从前穆大夫时常于朝堂之上指摘燕侯,如今怎变了人,要替燕侯顶罪了?”

穆知然知晓天子这是要离间他与燕麟晗,若是换做从前,穆知然倒还会顺着天子意。如今,天子下定决心,一定要拿燕麟晗下手,纵然违逆天子,穆知然也得尽力护住燕麟晗。穆知然执笏再拜,侃侃言道:“臣非是为燕侯顶罪。臣手捧帅印,是一军主帅,燕侯为副帅,不论是燕侯犯错,亦或是赵从龙犯错,皆因臣督军不严,此乃臣之失职。”

天子眉梢微微蹙起,一时大殿内阒静无声,半晌后,天子挑起嘴角,意味深长地道:“穆大夫,你的心也太广了些。”

在场朝臣不知天子为何会说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听上去天子是在训斥穆知然,可语调中并无半点不悦。诸臣面面相觑,如今天子心思愈发难捉摸,他们只得静默立在龙座之下,看跪在高台下的穆知然如何回应。

穆知然却回道:“臣不解圣人何意?”

朝堂内响起一阵窸窣接耳声,谁也不曾料到,穆知然竟会如此问。

天子显然也未料到,愕然自眼底一闪而过,天子忽笑了起来:“穆知然,朕是愈发的欣赏你了。”天子顿了下,似在思量什么,须臾后接着道,“你领苍云军不过四月,军中人听谁的朕还是清楚,赵从龙擅自出兵遭伏与你无干。这支苍云军是燕麟晗你一手带起来的,他们违令,就是你燕麟晗御下不严之过,朕若不严惩,以后大唐的兵谁还会听帅命?再者,去年冬日你虽领兵击退叛军,却斩杀降将,险些激起降将军中哗变,穆知然曾弹劾你贪功冒进,朕念你得胜并未追究,原是想给你改过机会,可如今却仍是冥顽不灵。听朕旨意,燕麟晗贪功冒进,御下不严,削去定国侯爵,不得再入朝议事。穆知然水淹范阳有功,本该赏,但军中出事你主帅也要担些责任,朕不罚你,也不赏你,仍是四品左谏议大夫。”

天子这一道命令无疑是秋日惊雷砸在了诸臣的心头,自冉泽清被投入大理寺后,诸臣顿觉天子手腕愈加狠辣,不想天子竟是连先帝赐予定国侯的爵位也一并收回,同时免了燕麟晗入朝议事,这无异于将燕麟晗罢官。不过也有人心道天子并非狠厉之人,看天子对穆知然的态度,倒要好上许多。

穆知然跪在地上,忐忑不安,看似天子对自己无惩无罚,实则天子将所有罪名都按在了燕麟晗的名下。行军作战难免失策,赵从龙遇伏本不是重罪,偏偏天子手腕雷厉,其实在朝诸人皆明白,天子早就想动定国侯府,只是随意找个理由罢了。

虽做好了准备,听得天子这道旨意,燕麟晗心中愤然。然他仍是大唐朝臣,不可违逆,燕麟晗跪地领旨谢恩,却是心如死灰。

☆、处暑

退朝之后,天子睨了一眼黯然退出的燕麟晗,命人将快要走出紫宸殿的穆知然唤了回来。穆知然本意先去燕麟晗府上劝慰几句,免得燕麟晗手下将领听得天子旨意起了哗变。穆知然刚追上燕麟晗,还未开口,天子随侍卢公公唤住了穆知然。天子宣召,穆知然不得不去,燕麟晗瞧见穆知然眼中惶色,洒然笑道:“我知你要说何事,你放心,目下我已无兵无权,岂能翻天?”

穆知然倏然沉下脸来,低声斥道:“这句话就不当说。天子唤我定还有事,许有转圜余地,我去去就来,你先安抚赵将军情绪,我担心……”

燕麟晗伸手拍了拍穆知然瘦削肩膀,觉得不过几日未见,穆知然又清瘦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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